22日晚，中国人民大学针对21日晚网上关于该校教师王某某涉嫌师德失范行为的举报信息发布通报：经调查，举报情况属实，王某某严重背弃教书育人的初心使命，严重违反党纪校规和教师职业道德。

经研究决定，给予王某某开除党籍处分，撤销教授职称，取消研究生指导教师资格，撤销其中国人民大学教师岗位任职资格解除聘用关系。同时，报请上级教育行政部门撤销其教师资格，并将问题线索依法反映给有关机关。

而晚间10点18分，据“平安北京海淀”官微发布情况通报显示，针对“一高校在读学生举报其导师涉嫌违法”情况，海淀公安分局已依法介入调查。目前，正在进一步工作中。

7月21日，有网传视频显示，中国人民大学一名在读文学博士生实名举报导师王贵元性骚扰且强制猥亵自己，并要求与其发生性关系。而在被拒绝以后，导师王贵元两年多时间里对其进行打击报复，并威胁不能毕业。

这名女博士生的举报视频一经发布，便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学术界乃至全社会激起了轩然大波。时隔一天左右时间，中国人民大学就发布了通报处理，高效率的调查处理及时回应了舆论关切，赢得了涉事女生本人及广大网民的点赞。

22日晚9点38分，人民大学涉事女生再发微博，称“很感谢学校的从严、从速处理，也为校方决不姑息的态度和效率而自豪。接下来会安心读书，期待回到安宁的世界。”

高校性骚扰难根治的背后：

“作恶成本过低、维权成本过高”

南都记者梳理公开资料可见，近年来，近年来发生多起高校性骚扰事件。从中国人民大学在读女博士生实名举报导师性骚扰，再到此前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北京大学教师违反师风师德，甚至教育部都强调将加大查处力度，但高校性骚扰事件还是一再发生。

面对权力关系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的性骚扰，许多受害者选择不发声。大学相对封闭的人事环境和高校学术权力结构的制约，身为女学生的被害者往往因为胆怯、担心毕业问题和名誉问题，面对性骚扰时选择缄默不言。

学者李军在《学术性骚扰的共犯性结构：学术权力、组织氛围与性别歧视》中称：“学生因其在学业、生活、经济来源和职业生涯等方面对教授评判权力的严重依赖，教师对个人权力的策略性运用，师生之前社会经验和性经验的差距，导致学生难以反抗和举报性骚扰。”

性骚扰在学术领域内通常被定义为“在不平等权力关系中强加于人的性要求”。2004年至今的二十年里，媒体公开报道过的高校性骚扰事件不下数十起，这些案件均发生在崇高神圣的校园之中。从2004年的厦大吴春明性侵案，再到2017年年中的“北影阿廖沙事件”、当年底爆发的南昌大学性侵案、2018年对外经贸大学性侵案，都并非孤立的情感事件，而具有模式化的倾向。高校性骚扰往往成为在较长时间段内的反复性动作。

一位涉事女生所在人大文学院学生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国内人文学科评价体系的一大问题在于严重依赖内循环，更容易固化内部评价体系；圈内学派互相吹捧，易滋生学阀，“现在都讲究师承出身论，加大了导师一言堂的权力。学术水平越高的学校，大牛导师的权力越大，学生的沉没成本也就越高。”

在这位学生看来，近年来发生的多起高校性骚扰事件，背后根源在于“学术评价环境下某些学阀作恶成本过低、学子维权成本过高。”该生同时表示“很佩服这位师姐的勇气，希望她维权成功，也希望学校对性骚扰这种已经涉嫌违法的行径不要止步于师德处理。”

高校性骚扰应对的痛点：

法律定义不明、学术权力不对等、证据搜集困难

南都记者注意到，目前，国内在应对高校性骚扰的法律和政策上犹存不足。在记者对话的多位高校业内人士看来，“性骚扰”在国内相关法律及职业法条中缺乏明确定义，也没有详细的立法列举，导致处理时缺乏统一标准。而高校又缺少专门应对性骚扰的机制和机构，处理上存在较大的自由度。

此类事件中披露的各种细节，暴露出高校学术体系中的权力不平等，导师所拥有的“无冕之权”往往成为性骚扰和侵害女学生的利刃。因其中权力扭结微观而复杂，因此不少案件都查无后续，得不到充分的查证而无法惩恶扬善。

另外，校园性骚扰的举证责任几乎都落在了举报方身上，而性骚扰行为的隐蔽性，使得证据收集极为困难，导致许多案件因证据不足而难以定罪。就比如2018年清明节，因多名校友实名举报而引爆公众关注的“原北大教授沈阳性侵学生高岩事件”。

当事女生甚至已在多年前自杀离世，校友举报公开信中的相关人证证言，亦不足以在法律层面确认性侵存在的事实；而在事发当年（1998年）北京大学依据公安机关提供的相关事实调查结论对沈阳作出的公开处理通报中，亦只明确提到沈阳在与高岩交往中行为不当、违反师德，予以警告处分并通报周知。但伴随舆论发酵的巨大压力，沈阳先后工作过的北京大学、南京大学、上海师范大学都相继做出明确表态，要继续复核、调查此事，南大更是直接建议沈阳辞去该校文学院教职，上海师范大学也明确解除其兼职教师职务。至此事件处理暂告一段落，但可以看到，虽然后期舆情有反转趋势，但最后也并没有明确的调查结果。

而就在同年的1月1日，女博士罗茜茜在12年之后的公开实名举报，因充分的证据搜集而呈现不一样的结果。通过微信公众号发文，罗茜茜实名举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陈小武性骚扰女学生，并于次日通过微信公众号例举证词、录音等证据。在罗茜茜发布的追踪爆料中，她提到有曾经和自己站在一起的爆料人，手中掌握了数段被指为陈小武对自己进行性骚扰的录音，她将录音交给了罗茜茜，由其提交给了北航纪委方面。录音实锤及多位人证的证据固定，推动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迅速反应。很快北航发布通报称，经调查举报情况属实，决定撤销陈小武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职务，取消其研究生导师资格，撤销其教师职务，取消其教师资格。

这些被曝光的事件，真实发生的时间绝大部分都已是很久以前。所以“喷薄而出”的背后是长年的沉默、压抑。而其中证据链的完整与否，也直接决定了此类举报能否达到实质的惩治效果。

而在此次人民大学实名举报事件中，受害的女博士生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勇敢地发声维权，并积极收集相关录音证据，形成“实锤”，这也是推动事件得以迅速解决的关键。但说到底，这仍然是一种“网络曝光—舆论发酵—学校介入”的非常规解决路径，维护学术环境的纯洁和谐，不能永远依赖被侵害学生的勇气与决心，更应该建立起及时畅达的高校应对性骚扰的投诉举报处置机制。

师德之外，依法治教更为关键

亟待建立标准明晰的高校性骚扰应对机制

按照人大今日的通报，王某某性骚扰女学生事实基本已盖棺定论，而对于其是否涉嫌别的违法违纪问题，中国人民大学在通报中也交代清楚了，报请上级教育行政部门撤销其教师资格，并将问题线索依法反映给有关机关。

教育部对于规范师德师风早已三令五申。南都记者梳理发现，2018年11月教育部印发的教师职业行为十项准则中，明确规定了“不得与学生发生任何不正当关系，严禁任何形式的猥亵、性骚扰行为”，并规定了严厉的惩处措施。2020年教育部公布《研究生导师指导行为准则》，也明确规定，不得与研究生发生不正当关系。2023年8月，教育部表态始终坚持对师德违规问题零容忍，对极个别突破底线的害群之马，依法依规依纪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校园性骚扰不仅是道德问题，更是违法行为。首先，教师的师德师风是教育的根本，一旦违反本就应受到严厉惩处；其次性骚扰行为对受害者造成的人身精神损害，对学校声誉和教师群体造成的师德失范和形象伤害，都应逐一对应标准明晰且适用的法条法规予以处置。高校在处置应对涉性骚扰的投诉举报时，应明确所援引处置的条例与规章适用范围，师德的归师德，法治的归法治，不宜混淆模糊二者区别。

对于高校性骚扰的防治，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陈碧在接受南都采访时曾建议，高校治理中，应多借鉴职场的性骚扰治理规定，“总的来说，就是处理速度要快，要固定证据，要充分保障双方的程序权利，这将有利于获得一个更接近真相和公平正义的结果。”

透过公开报道可见，近年来发生多起高校性骚扰事件。这不仅凸显了部分国内高校生态中性别权力关系的不平等问题，戳中了大众对崇高神圣的师德一再失范的敏感神经，也对高校加强师德师风治理、建立标准明晰的性骚扰应对处置机制提出了更高更急迫的要求。

据数年前广州性别教育中心发布的《中国大学在校和毕业生遭遇性骚扰状况调查》结果显示，有69.3%的受访者遭受过不同形式的性骚扰，其中女性又占到75%。此外，超过五成的性骚扰发生在校外公共场所，而超过四成性骚扰发生在校内公共场所。

高校性骚扰的处理和防治，依然任重而道远。

采写：南都记者 吕虹